If you miss the train I'm on,若你错过了我搭乘的那班列车。

 

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,那就是我已独自黯然离去。

 

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.你听那绵延百里的汽笛。

 

A hundred miles, a hundred miles,一百里又一百里 载我远去。

 

A hundred miles, a hundred miles……

 

一百里又一百里 再回不去

剖开这些文字,会有血流出来 – 陆天明

1961年,一曲《五百里》(Five Hundred Miles)随着美国民谣浪潮的涌动,悠扬在美国大陆之上。

 

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,正处在喧嚣的社会大变革阶段。

 

十点读书

 

肯尼迪遇刺、介入越战、女权运动、民权运动、嬉皮士出现。

 

青年一辈开始奉行与父辈截然不同的价值观,冲突、矛盾与变革的浓郁气息笼罩着当时的美国社会。

 

而彼时位于大洋彼岸的中国内陆,同样在经历着一段动荡且复杂的时期。

 

当《五百里》曼妙又感伤的曲调开始悄悄徜徉在中国青年的心中时。

 

谢平在大西北的深处哼唱起这首歌的旋律。

 

这番颇具“小资情调”的场景,在当年的时代背景下,多少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。

 

谢平,是陆天明笔下诞生的一个人物。

 

在陆天明的新书《幸存者》中,“谢平”这个名字再次出现。

 

“谢平”的第一次出现实则是在陆天明的另一部小说里——《桑那高地的太阳》。

 

同样是作为书中的主人公之一。

 

两部作品中,“谢平”并非同一人物角色,并无重叠甚至未有交集,却共享了同一个名字。

 

这在文学创作中难免显得有些另类。

 

在采访中,陆天明坦诚这是有意为之。

 

与其说是一个为艺术创作而虚构的人物,陆天明更愿意承认“谢平”是他们那代人的综合体。

 

是那个时代构建出来的典型人物,鲜活的、真实的。

 

虽然已逾古稀之年。

 

谈话里陆天明的思维条理明晰。

 

这与他多年苦行僧式的创作历程和规律作息不无关系。

 

陆天明的儿子,导演陆川曾在微博上回忆父亲的写作生涯:

 

每天半夜两三点爬起来写,写到天亮,出去跑步,回来洗个冷水澡,然后写上一天。

 

晚上八九点钟早早休息……

 

老爷子一生就是这么过来的。

 

为了完成新作《幸存者》,陆天明前后酝酿了五年时间。

 

创作了两年零九个月。

 

陆天明指着自己的鬓发笑着说,就是在这两年多时间里灰白了一大片。

 

当我们一同聊起书中的人物时,陆天明明显地兴奋起来。

 

说到动情之处,他会提高音量,像孩童一样举起双手比划,或是用力挺直腰背,身体微微前倾。

 

目光灼灼,仿佛要把我们重新带回那段历史里。

 

“所有这些人物都是活在我周边的、我心目中的人,我太熟悉这些人了。

 

我的亲生的朋友,我的爱、我的恨、我的追求、我的向往,都在他们身上。”

 

陆天明想用笔下的人物群像,结合社会的、家庭的影响,重新解构那个历史阶段的中国。

 

上世纪60年代初,上海十万知识青年接受了时代的感召。

 

一批又一批浩浩荡荡地奔赴新疆,投身进支边的大潮当中,誓为国家“战天斗地”。

 

尽管在很多后世者看来,这更像一场历史舞台上的荒诞演出。

 

陆天明也成为其中一员。

 

后来陆天明把他的反思嵌在了《幸存者》里,他借书中人之口阐述着:

 

任何一个人,当然包括你和我,其实都是历史舞台上被动的扮演者。

 

总编剧、总导演只能是时代和社会。

 

开往新疆的火车缓缓驶离站台,前来送别的亲人在站台上哭成了一片。

 

但火车上的陆天明和身边的那群青年们却笑着。

 

笑着离别,只因为组织要求他们笑着离开上海,笑着告别黄浦江,以表示自己开拓天地的决心。

 

这趟承载着青春热血和命运希望的列车,就这样轰隆隆地驶向西北土地的深处。

 

实际上,这并不是陆天明第一次“上山下乡”。

 

约摸五、六年前,14岁的陆天明尚在读高中。

 

与现在的14岁不同,那时他们的少年和青年时期已是要直面革命的年代。

 

正是这一年,国家颁布了一份文件。

 

其中首次提到了“下乡上山”,号召青年们要做改变国家命运的农民。

 

少年的赤诚之心让陆天明迫切地想要投身到这场在当时被认作是“为国为民”的运动中去。

 

为此还特意把户籍里的年龄增加两岁。

 

一切轰轰烈烈。(励志语录网 www.lz16.cn)

 

只不过,陆天明没想到母亲会是第一位反对者。

 

父亲早逝,母亲只身拉扯着包括陆天明在内的四个孩子长大成人。

 

一家五口就挤在上海一处13平米的房子里生活。

 

上面铺着油毛毡。

 

作为长子,陆天明要离家下乡,母亲自然是不愿意。

 

但陆天明并没有为此作罢,他想出的办法是一天一封信压在母亲的枕头底下。

 

满腔热情地向母亲解释他的初衷和他的理想。

 

就这样陆续写了20来封,母亲终于同意了。

 

陆天明如愿去到了安徽芜湖天平县三口乡,是这批人里年龄最小的一个。

 

那批同去的人里年纪最大的是一位女学生。

 

陆天明印象深刻,当时18岁的她,已是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一年级的学生。

 

为了“下乡”当农民。

 

她在最美好的年华放弃了大学,放弃了表演系,就这样投身进时代的大潮。

 

最后,却又因为严重的胃下垂无法劳动,她被遣回了上海。

 

回忆起这个女学生时,陆天明直起身板。

 

手抬在空中指着自己挥了挥,第二次对我说:“这就是我们这代人”。

 

15岁的陆天明在三口乡煞有其事地当起了山村学校的地理老师;

 

16岁那年,他又成了中心小学的老师。

 

16岁,正是一个青年长身体的时候,但当时条件的限制,陆天明一天只能喝上两碗粥。

 

还是清寡得只剩汤水的粥。

 

熬在这样的环境下,长期营养不良,陆天明最终还是病倒了,他开始吐血。

 

同他的父亲一样,感染肺结核。

 

在那个年代,由于医疗水平的低下,肺结核依然是骇人的疾病,因病致死的不在少数。

 

“我为什么说剖开这些文字要有血流出来,我们确实流了血。”

 

陆天明说,这代人尽管真实流血的并不算多。

 

但从抽象的意义上、形而上的意义上,每个人都吐了血,这个血他现在要呈现出来。

 

由于那次染病,陆天明被破例送回上海。

 

这对于陆天明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。

 

在深受苏俄文学影响的陆天明看来。

 

那个时候如果无法走到最艰苦、最底层、最落后的地方。

 

和最没有文化的人民一起改变祖国面貌,无法证明自己的价值,才是最可怕的。

 

养病期间,他上午赶去街道团委帮助工作。

 

下午就蜷缩在上海市图书馆“拼命”看书,一点半去,直到九点半闭馆回家。

 

以至于多年以后。

 

陆天明把这段经历看作了他的“社会大学”。

 

他的“中文系”就是在图书馆里读着苏俄文学小说完成的。

 

三年之后,国家又响起了“支援新疆、扎根边疆”的动员。

 

已经是街道团委副书记的陆天明很快就决定要再次“下乡”,踏上前去新疆的列车。

 

这次征途也并非没有阻拦者,只不过阻拦的人从母亲变成了组织上的领导。

 

当时,领导认定陆天明是个好苗子。

 

不打算放他去新疆,就对他说:“你是团委副书记,你动员别人就可以了,他们走了以后。

 

你就可以留在机关当正式的公务员。”

 

谈一次不行,又谈第二次。

 

陆天明最终没有留下来。他义无反顾地报了名,远赴新疆,而这一去就是12年光景。

 

两次注销上海户口,只为下乡垦荒。“你们相信吗?有这么傻的人吗?”陆天明在一次自述中反问。

 

尔后,他像是解释又像是反思地说到,“其实,没有什么大道理,我们就是走了。

 

要和人们一起改变祖国。

 

那就是义不容辞,确实义不容辞。”

 

从上海驶离开往新疆的那趟火车,在陆天明的回忆里犹然深刻。

 

延绵的汽笛声逐渐远去,如同《五百里》中的歌词:

 

一百里又一百里,载我远去;一百里又一百里,再回不去。

 

直至站台和亲人消失在视线中,火车上的青年们才抑制不住地“哭倒在地板上”。

 

一群人的青春年华也在此转折。

 

“这批人并不是我们现在想的完全被裹挟的、瞎闹的,并不是。

 

他们是完全把国家、革命当做自己生存的基点。

 

然后命运却让他们拐了个弯。

 

没有人把这个命运的拐弯写下来,没有人把这中间很多历史真实写清楚,都简单化了。”

 

承载他们的那趟列车驶过火焰山,驶过吐鲁番,还遥遥未及终点。

 

到了乌鲁木齐还要奔着西走上两天两夜。

 

火车外就是茫茫的戈壁滩,“没有一棵树,没有一棵草,黄黄的、黑黑的,完全没有人。

 

车上有女孩就哭了。”

 

对这群知青来说,遥远的路途只不过是第一道坎。

 

新疆7月的太阳简直能把人烤干。

 

为了盖房,他们需要在酷暑里扛土块。

 

5公斤的土块一天要打3000块,到了晚上累得腰都直不起来;

 

为了灌溉,他们要靠铁锹手工挖大渠,手掌上生生都是血泡。

 

身体上的苦痛还可以咬牙忍受,精神上的贫瘠却让他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迷茫。

 

由于电力的匮乏,二三百人驻扎的万亩土地。

 

到了夜晚就没有一点声音,一片漆黑。

 

没有电视,没有电台,唯有一支大喇叭,一天播放两次,每次半小时,只播本场新闻和中央新闻。

 

渐渐地,一种复杂又煎熬的情绪在他们之中蔓延。

 

陆天明的记忆里有一个抹不去的场景——当时如果有去往乌鲁木齐的长途班车从身边经过。

 

所有人都会停下手里的活,就站在那目送长途班车远去,久久不动。

 

当年陆天明所在的农场离新疆著名的矿区炼油厂只有6公里。

 

每天晚上矿区星星点点的灯光像一段银河,映入陆天明的眼帘。

 

这让他忆起了黄浦江边的万家灯火。

 

看着那片灯火,看着自己,又回想白天向乌鲁木齐开去的班车,心中就泛起丝丝对乘车人的羡慕。

 

“真的就这么一辈子待在这儿了吗?”

 

“我们都已经到了最底层,最穷苦、最落后、最边远的地方,我们还能怎么办?”

 

这是当时每一个人心中的疑问,无论曾抱有怎样的信仰或愿望来到这片土地。

 

面对眼前的困难、诱惑、利益纠葛,他们的内心开始产生动摇。

 

当时有一个与陆天明在上海同街道的女同学,是陆天明当年亲自动员到大西北来的。

 

也正因此让陆天明后来对她心怀深深的愧疚。

 

女同学的父亲当时在上任高级职员,18岁的她是怀着满腔热情来到了新疆。

 

但是,对那时到新疆的女知青,统统只有一条要求。

 

干活好能劳动就行。

 

可偏偏这位女同学干活不行,她一下子就失去了信心,从自视甚高变得自暴自弃。

 

她很快就找了一个品行不端的上海司机谈起恋爱,不久就生了孩子。

 

后来,那个司机沦为了罪犯,而这位女同学也沦为了从犯。

 

几年之前,陆天明还特意回到新疆去看了看她。

 

那时她穿着长大褂,依然说着革命语言,她已经不知道世界和未来是什么样子。

 

这样的悲剧是个例,但却有它深层次的典型性。

 

在许多重大历史事件面前,我们往往都在扮演着半是同谋者半是受害者的角色。

 

陆天明在他的新书中留下了这句话,有些悲情,又有几分无奈。

 

这些真实的历史碎片却没有被人记住,没有被人看到。

 

这些人,这些经历,这些故事,成为了几十年后陆天明重新审视过往时最不能放下的世事。

 

“我的时间不多了,我要把对这个世界说的话赶紧说出来。

 

说出只有我们这代人才知道的事实,否则很多人的历史就埋没了。”

 

在多次采访中,陆天明总是反复强调着这句话。

 

他要做的是为这一代人立传。

 

这是他在这般年纪还以“飞蛾扑火以求一逞”的心态写下《幸存者》最根本的初衷。

 

陆天明把这一代人称作“最后一代理想主义者”。

 

在他看来,尽管逃不出时代的桎梏,或沉浮、或堕落、或平庸,这代人依然是能够做到不顾自己。

 

去追求真正的无私的一代。

 

“当然也做不到绝对的无私,但我们仍然把它作为人生的追求。

 

我们曾经做过或者努力做过一个人类中最纯洁、最崇高的人,这是这代人内心无悔的追求。”

 

“青春无悔”的宣言式表态难免引起嘲笑。

 

但对于陆天明来说。

 

知青们诉说“青春无悔”时是内心真诚的,旁观者的嘲笑是源于对时代和历史的无知。

 

当年的奔赴下乡并非只是单纯头脑发热的跟风,陆天明在《幸存者》中借用托马斯·沃尔夫的话:

 

狂热冲动不光是盲从,也是那一代青年的生活本质。

 

陆天明的解读里,这一代人的狂热与冲动是因为他们曾发自内心地追求过无私。

 

被赋予去和最底层的人民站在一起。

 

去改变中国、去移风易俗的使命。

 

从某种意义上来看,这是崇高的。一个人曾崇高过,这是一生之中最值得自豪的东西。

 

每代人都不能逾越过时代给予的特点和桎梏,这是陆天明认同的。

 

在他看来,那个年代背景下他们所肩负的、被赋予的人生目标便是追求无私。

 

而在尔后的市场经济环境下。

 

这很难再成为任何一代人人生的唯一目标,“精致的利己主义”在新环境下肆意滋生。

 

这也是他定义“最后一代理想主义者”的来由。

 

没有人把中国曾经产生了这样一批“理想主义者”的故事认真记录出来。

 

促使陆天明迫切地想要写下《幸存者》,完成“中国三部曲”。

 

他想告诉遗忘或者忽视了那段历史的人。

 

曾经确实有一代以追求无私为自己人生最高目标的人。

 

为中国的未来付出过难以想象的代价。

 

这些人的故事不应该被淹埋在历史灰烬中。

 

于是,一个又一个现实又残酷的人生片段被陆天明映射到了《幸存者》之中。

 

“作品里70%、80%的情节和细节都是真实的”这也让这部小说充满了跌宕起伏的情节设置。

 

每一个与时代挣扎、反抗、重塑的人物身上,又反射出切肤的真实感。

 

“我无数次在写作过程中落泪。

 

因为重新进入到那种环境中去,把生命的历程重新拉回来,这很难得,也是最后一次经历了。”

 

诉说惊涛骇浪的年代,陆天明怀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欲望。

 

这种浓郁的感情也渗透在《幸存者》的字里行间。

 

从结构、语言风格,甚至于标点符号的运用,都呈现出一种热血沸腾的情感和怒吼。

 

陆天明希望他所倾吐的东西能像子弹一样穿透心灵。

 

在微博上,作为《幸存者》的第一位读者。

 

陆川为父亲的作品写下了几句话:“用文学去记录一个时代中国人的心灵史这份责任。

 

只有他们还在坚守。

 

这份坚守尚存,或许还能给中国带来又一次。

 

《绿化树》《黑骏马》《红高粱》《古船》《心灵史》《泥日》这样振聋发聩般的声音。”

 

每个时代的新一代总会有新的理想,但总有一种理想主义的内核会在两代人之间不谋而合。

 

文/邢雅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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