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“苦难出诗人”这句话,我一直是比较置信的。一个人一直处在相对优越的环境中,难免会意志消沉,激情不再。尤其是诗人,处境优越,往往就失去了创作的灵感与动力,即便能写出一些诗句,可能也充斥着靡糜之音。

这使我首先想到了李白,年少的他,曾立志“仗剑去国,辞亲远游”,可出川去湖北安陆的这十年,几乎是无所作为的。没人理他,更没人提拔他,无奈之下,想去京城长安发展,在那里他更是遭受了平生最大的凌辱,身心俱疲、入仕无门。前途渺茫的他,最终选择了在山东混迹江湖。可以说,李白在人生最失意最低谷的时候,写下了《行路难》、《蜀道难》和《将进酒》这样的千古名篇。“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尽还复来。”“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。”

罗秉利:赋到沧桑句便工

李白是有才的,而且对自己的才华深信不疑。唐玄宗召他进京,不是想让他建功立业,而是让他奉旨作诗,以作享乐。李白终于愤怒了,“天子呼而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。”他让高力士为他拖靴磨墨,他对唐玄宗也爱理不理,他甚至把杨贵妃比作了赵飞燕。皇帝也终于震怒了,逐他出宫,永不叙用,李白的仕途也就这样结束了。后来安史之乱爆发,李白又投错了门路,再遭贬谪,流落街头。一个天才的诗人,无双的诗仙,就是这样炼成的,失意落寞最终成就了中国的诗坛。

还有一位我特别想提到的人,名叫蔡文姬,她在晚年写下了伤心欲绝的《胡笳十八拍》。“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”他和曹操之间的感情纠葛,我们后人已经无法知晓,甚至难以揣测,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,作为一代才女,蔡文姬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力,她成了权贵们的牺牲品。骨肉分离,天各一方,所有的痛苦,竟全由这样一位弱女子来承担。

好的诗篇,肯定是以情动人的。只要情真,哪怕极朴实的一句话,极细微的一个动作,就足以打动人。这里我还可以举几个例子,比如孟郊的《游子吟》,只是母亲极平常的一个举动——“临行密密缝”,就将思念之情拉得很长,很耐人寻味。

孟郊之母可能是天底下最平凡的母亲了,儿子临行前,并不能为他做些什么,只是纳个鞋底,希望自己亲手缝制的鞋子可以伴随自己的孩儿闯荡天涯,一路平安。

即将远赴他乡的孟郊,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,身处异乡的他,常常睹鞋思母,肝肠寸断。真是太感人了!游子的思念,母亲的惦念尽在其中,一怀愁绪,剪不断理还乱。

还有苏轼的《江城子·十年生死两茫茫》,归有光的《项脊轩志》,这些悼亡词与文,皆悲苦沧桑之作也。“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”,当时的苏轼身处密州(即现在的山东地区),而结发妻子的墓地则远在四川老家——眉州,相距甚远,于是苏轼“夜来幽梦忽还乡”,他似乎看到了王弗正在“小轩窗,正梳妆”,这种阴阳相隔的苦痛,至纯至真的情感,是沧桑中的沧桑,痛苦中的痛苦。

归有光的“庭有枇杷树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盖矣。”虽寥寥几句,亦悲情顿起。“文章千古事,得失寸心知。”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,你写得真切,人家读来自然伤感;你若无病呻吟,为赋新诗强说愁,人家读来也是味同嚼蜡,索然无味的。

好的文章,往往不需要有多大的格调,多美的辞藻,但一定要有最沧桑的语句,最动人的情感。热闹和喧嚣,带来的只能是浮躁;思念和苦痛,带来的才是千古之佳句,人生之良言。陶渊明在辞官前几乎写不出什么像样的作品,整天忙于政务接待,心情浮躁,言语乏味,性情也是被束缚的。当他真的罢官而去的时候,优美的作品便如涛涛之江水,奔泻而下,势不可挡,缘由何在哉?

“国家不幸诗家幸,赋到沧桑句便工。”赵翼《题遗山诗》中的这句话,或是最好的答案。

书为伴,笔同行,彼同心。语录集-最美语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