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

去一长辈家探望,遇见老太婆逼老头子吃苦瓜。老太婆说“你这个死老头子不听话!啊?医生说这能降血压,你吃这个不比吃药强吗?”说着,老太婆自己像啃黄瓜似的咬了一大口手中削了半截的苦瓜,咔嚓咔嚓地嚼起来。在场的人遇见这情景,一番寒暄,不禁大笑。

齐白石在一幅白菜画上题字,言白菜是蔬菜之王,可见齐老是偏爱白菜了。我呢?我偏爱苦瓜。

《本草纲目》上记载:“苦瓜花为末,霉疮,胃气痛,滚汤下;目痛,灯草汤下;瓜除邪热,解劳乏,清心明目;叶晒干为末,治一切丹火毒气,金疮结毒,脂麻疔,大疔疼不可忍,酒下三钱;子苦甘无毒,益气,壮阳。”

苦瓜的特性,是苦和寒,生冷之物,火气大的人吃了特别受用,可以“清心明目”;夏天喝了苦瓜汤,可以消热恼,解劳乏。苦瓜鲜叶捣烂了,可敷肿伤。鲜苦瓜破开,去种子及瓤,纳入茶叶,用线绑扎固定后,挂于通风处,阴干,每次用茶叶六至九克,水煎或开水泡服,可以治中暑。倘若去了种子与瓤的鲜苦瓜,均匀涂上芒硝,挂于阴凉处,待苦瓜干后,表层有结晶的白色霜状物,叫苦瓜霜,加冰片少许,研匀,吹喉,可治咽喉炎。这都是书上记的土法妙方。我一样也没试过,但,想来一定是有效的。

苦瓜 – 洪素丽

小时候,夏天时,家里饭桌上常见一道苦瓜妙品:把苦瓜切成一截一截圆筒状,去子挖瓤;塞进肉末拌芡粉,加上盐、香料,塞实了,炖成汤,十分入味。

几年前,我替一个在联合国做事的日本朋友恶补中文(他同时亦在联合国办的中文班上课),有一回,他的中文老师出一道题给他作文:“我最吃苦的一天”。他拿回来,我作他的枪手,大笔一挥,文曰:“我最吃苦的一天,是我吃苦瓜最多的一天,满满一桌上,有清炖苦瓜,苦瓜炒蛋,苦瓜炒肉丝,肉丝炒苦瓜,苦瓜红烧肉,红烧肉苦瓜……我从早吃到晚,非常地吃苦……”

他照抄一遍,拿去给先生看,先生看了皱皱眉,又哈哈大笑,夸奖了他一顿,说:“有进步,你的中文有进步!”他十分得意,要请客,于是我们师徒俩绕遍了华埠(唐人街)餐馆,问不到一家有苦瓜这一道菜,失望至极,只好随便进了一个广东馆子。大概在异地里,苦味既不是味,苦瓜这道菜是不能上台盘的。

苦瓜的苦是令人清心寡欲的苦,不是“哑子吃黄连”的苦。“苦”亦可以是美味,可见人生的矛盾,不可理喻。从苦中品出乐,品出美来,是至乐,与至美。而这苦是自找的,不是胁迫,或外加的。因此,可以细细品味,慢慢浸淫,其美无涯,其乐无边;喜欢研究人生真谛的人,可以在苦瓜里吃出道理来,“佛法无边”之类的顿悟,可以在箪食瓢饮、苦瓜酱菜中摸到。道在高山、道在流水、道在瓦罐、道在尿溺、道在苦瓜,此所以石涛自称为“苦瓜和尚”也。

大学时,曾和友人去狮头山的庙里小住,美其名曰“闭门深造”。某日逛到尼姑庵后面山坡上,看到一排围筑起来低低的苦瓜藤架,两人躺进纠缠的架下,密深深的叶子像五爪龙掌,叶心透明的绿,叶脉一丝丝,一条条地浮起。苦瓜一个个挂下来,直抵额头、眼皮,饱满滚圆的瓜身,是碧青加乳白色,发出瓷器的光泽,表皮上一个个圆珠般的疙瘩,正如凝结的烛泪,造型多美呀,有哪一种瓜菜比得上呢?然而里面滋滋流着苦液……

去年初夏,在山村田垄间漫步,尺来宽的灌溉渠道上,架了一个越空的苦瓜棚,苦瓜就由田垄边,水田侧,一段狭小的泥洼地里种出来,瓜藤对爬在架上,苦瓜一个个垂挂在山溪引下来的奔流不息的渠沟水上。深黑的水,因为流速大,偶尔翻出一点浪花,水是冰凉洁净的,苦瓜的影子和筛在叶间的阳光,一动一颤;抬头一看,是一梯一级上去的漠漠水田,苍绿的纱帽山,小瓦屋,以及悠悠之云影。一切的争夺苦战,暂时地脱略而遥远,只有眼前之一景,是那么平和,峥嵘,可感谢。

此间的公寓,我在窗台上种了一盆小小的苦瓜藤,不指望它开花结果,但见五爪叶子日日吃力地攀在窗外围起的铁栏杆上,小小的绿叶十分争气,又把触须无孔不入地伸延。于是烟尘万丈的都市里的一扇窗子,为我编织了故乡夏日里一席苦瓜凉梦来。

我后来才知道,华埠的饭店菜单上,苦瓜叫“凉瓜”,不叫“苦瓜”。

书为伴,笔同行,彼同心。语录集-最美语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