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的时候我很喜欢看神话,最喜欢也最不明白的是《夸父追日》。整个故事那么简单,追太阳、追太阳,也不知道最后追到了没有,画里只有夸父迎着太阳一直在跑的背影。

三十岁记 – 李婧

两年前看电影《星际穿越》,我被同样的画面击中甚至打穿——马修麦康纳穿着厚重的太空服去冲破层层时空——我隔着荧幕为之心痛而不停流泪。意识到生命中有些东西始终不为他人所转移,只属于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去追索时,我才仿佛终于明白了点什么,回头看也明白了夸父追日的意义。
如今,两年过去了,我有没有“追”到什么?

当然没有。在二字头的最后一个月时间里,我知足地获得了二十岁时期望获得的一些东西。出版自己的书、拥有自己的工作室,这一切看来是一个结果,但又并不是,甚至不过又是一次从零开始。

 

十年前我坐在首尔那条叫清溪川的河流前,每日无所事事地走,背着相机,看着天空,从河的一头走到另一头,走到市中心,或者走到汉江的入口处。我反复问自己:是不是这样生活下去也没关系?而人,到底为什么要急着毕业,急着工作,急着去得到那些我们内心并不在意的东西?

 

——我根本不想继续学习,也不想工作。在那样呆滞的一年里,我获得了自由和奢侈的空洞,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陷入抑郁、虚无。我渴望今后的生活就是每天打开blog写作,每天能拍一些有趣的照片记录发生的故事,每天就看着天上的云乍来乍去;

 

如果更奢侈一点,我希望和朋友们一起,做这些无聊而没有意义的事,拥有一个叫“大碗”的工作室,我负责记录他们的表情。那一年我的人生忽然很慢。没有成绩的打扰,没有太多的人需要面对,我有大量独处的时间,我感到充足,也很孤独。

 

后来我又开始疯狂地成长了。去新的城市,去新的组织,去新的人群里,时间又变得很快很快;到25岁以后更快,以至于我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就很快过去。如果不是28岁时踩了一个急刹车我一头栽了个底朝天,我可能就那样没完没了地跑下去,也不知道跑在什么路上、是不是自己的路、到底有没有意义。

 

感谢那个急刹车而发生的“车祸”,让我把一切又想明白了。

 

但这一次我不再问问题了。我得到的答案已非常肯定:

 

是的,可以不工作,可以不那样生活。人不是一定要证明什么才能活下去。我应该过自己想要的,哪怕我想要的就是发呆、暴走、记录一些没意义的事。

 

除了你之外,又有谁能定义你的“意义”呢?

 

我感谢一场灾难让我获得了彻底的休息。与其说那是一场转折,不如说是一个更好的借口,让我终于有理由释放身心,把生活变得极其简单,只是发呆、写东西、拍拍照、读自己想读的书……在这么多并不获得物质价值的事情当中,除了写作能帮我挣得一些生活来源,其他当然不能,但我仍然享有乐趣。

 

而最重要的是,我觉得我这样的人这样生活下去才会快乐。快乐比有钱更重要,自由也是。

 

当然,有许多人依然不理解。

 

什么?你只想发发呆、看看书?你的孩子怎么办、父母怎么办、你以后的伴侣怎么办?你还想不想再结婚、再生个孩子?……无穷无尽的问题,会依序出现。

 

甚至随着一些标签的出现,他们觉得我就是那样的,我的余生就是为了追求这些标签:网红、畅销书、自媒体、大V、粉丝、……人们乐此不疲地用这些标签来定义人,定义着定义着以为所有人都属于这个世界。但事实上,以它们来衡量生活的标准在我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。我从来不觉得我属于它们,我也非常明白,时代一过,一切都烟消云散。

 

在自然获得的幸运里,网络能帮助到我的是:建立更谦虚的标准,而不是更骄傲的标准。我想他人并不明白,(所谓的)名声其实是一种代价。例如从前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写自己想写的,如今你但凡有一点写得不完善不妥当就会有人指出,你必须成长得更快写得更好才能应对。但网络并不能建立一种活着的标准,使我为了并不存在的虚荣而活——这在我心中是可笑甚至可耻的。

 

在这些虚假繁荣之下,有人自然以为你和他们所追求的是相同的东西,例如获得十万的点击量,一百万的粉丝数,或者一个多少用户的社群……正如过去那些人以为你在和他们竞争一个职位、一个档次的薪水一样可笑。他们会想尽办法来阻拦你,但事实上,你完全没有走在那条路上,眼里只在意别的风景。

 

别的风景,也许就是天上的云、田里的稻子那么简单。但他们不相信。

 

渐渐的,我们也不必为了证明而证明了。我们并没有想在什么“圈”里,广告圈、作家圈、网红圈、自媒体圈、……商业闭环、商业逻辑、商业模式、……统统都像是个笑话。尽管我知道这世界大多数人是依靠这些而活得更好的。可活得好或不好,也只有每个人自己去衡量,有人觉得重要,自然有人觉得不重要。

 

到后来,你也不必解释:我觉得它们不重要,发呆更重要;我觉得钱不重要,时间更重要。

 

为什么?

 

因为我觉得就是这样。

 

因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变得越来越稀有,于是找到理解自己的人也越来越难得。

 

两年以来我的生活经历了大浪淘沙式的转变,有许许多多的人离开,并不是因为没有情感存续,而是因为在一些重大时刻发现:原来彼此的价值观如此不同,我们也不必再强求。

 

当有那么一两个人最终能和我走到一起时,一起读书、写东西、发呆、看着彼此笑或者流泪,我已明白人生无憾已被我有幸摘取。即使在下一程我们会分道扬镳,我也觉得没关系,当下所获得的已是人间罕有。罕有的理解、罕有的爱、罕有的陪伴,都因为我们共同认可一些重要的事,在许多人眼里都不重要。我们用全力、所有“代价”去追求的那些无意义的事,只在我们心中重要。这让我觉得不孤独。

 

当三十岁的钟点敲响时,我幸运的发现往常所担心的焦虑并不存在。我没有担心我更老了,也没有担心我会嫁不出去,也不担心我会很穷。那些很多人都在担心的问题,我没有在担心。

 

生活对我来说依然是一个又一个问题,它们被解决、然后又出现,然后又被解决,每天都循环往复。我所追求的始终是一件事,一件简单而快乐的事。我在奔向它的路上,不知疲倦,也不知我最终是否会达到。

书为伴,笔同行,彼同心。语录集-最美语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