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没有大名,就叫来喜,“王桂荃”这个名字还是丈夫后来起的,她是梁启超第二位夫人,民国女神林徽因真正相处过的“婆婆”。梁思成的亲生母亲李蕙仙反对梁林恋爱,据说,主要原因有两个:第一,林徽因是庶出,虽然是长女,但不是正房太太的孩子,就像《红楼梦》里的探春,再能干都弥补不了出身的缺憾,顺天府尹(相当于北京市长吧)的女儿李蕙仙认为她配不上儿子;第二,李蕙仙是旧时大家闺秀,看不惯林徽因和儿子在一起亲密无间的西洋做派。

她是比林徽因更有成就的女子-李筱懿

李蕙仙在林徽因嫁入梁家之前就去世了,所以,民国女神躲过了一地鸡毛的婆媳关系。

梁家一门三院士,最走红的竟然是儿媳林徽因,甚至,林徽因最受关注的原因并不是她的才华、学术和贡献,而是出身、美貌和绯闻,她特别符合当代女人心目中“爱情、家庭、事业”都丰收的梦,还有金岳霖这样的世纪云备胎终身爱慕的传奇,虽然梦和传奇大多都是假的。

 

历史通常有点重,用学术的口气讲,很多人听不进去,但,我们不妨把它当成一本绘本,通俗而不恶俗,生动而不虚构,八卦而不尖刻地解读一个个鲜活有趣的人。来喜的家乡在四川广元,幼年悲苦,家里靠父亲耕种几亩薄田勉强度日,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,继母相信算命先生的胡诌,觉得她命硬克父母,总是虐待。4岁时来喜的父亲不幸暴病身亡,彻底失去保护的小女孩被人贩子六年间转卖四次,最后卖到李蕙仙娘家,李夫人回家探亲,见她聪明伶俐又很勤快,就把她带到梁家做丫环。

 

这段经历是梁思成的口述,《新会梁氏:梁启超家族的文化史》第263页有记载。

 

是什么原因让李蕙仙把来喜送给梁启超做妾呢?

 

因为梁启超爱上了华侨小姐何惠珍,李蕙仙不许何惠珍进门,但总要有所补偿,梁家人口众多家事繁杂也需要帮手,谁能比从娘家带来的自己人更贴心呢?于是,1903年,来喜18岁时在李蕙仙的主张下和梁启超结了婚,推算起来,她比梁启超小十二岁,比李夫人小十六岁。

 

独立自主的新女性一定看不上这样的经历,她们觉得大太太心机深,找个永远越不过自己的替代品来拴老公;二太太没骨气,为什么不追求真爱却要做别人的赝品?可是,换位思考是女人特别可贵的品质,不自以为是,仅仅从自己的角度看生活,而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,即便不赞同,也愿意体会别人的难处。

 

100年前,来喜这样出身的女孩估计只能嫁给隔壁村老王,守着一个老王看着两头牛生几个孩子,这果真是她最好的归宿吗?李蕙仙的安排即便有利己的考虑,但谁说不是给来喜一个踏实稳定的未来呢?在那个年代,这难道不是难得的两全吗?

 

读历史,如果全部用现代人的角度和观点,是没法看的。

 

为了区分,梁家的孩子叫大太太李蕙仙“妈妈”,叫来喜“娘”。

 

李蕙仙是梁思顺、梁思成、梁思庄三个子女的生母,来喜则是梁思永、梁思忠、梁思达、梁思懿、梁思宁、梁思礼六个孩子的母亲。无论是否亲生,“娘”对每个孩子一视同仁地爱,看梁家子女回忆录,最让人动容的,就是对“娘”的温情。

 

有一次,思成因为考试成绩不如弟弟思永挨了李夫人一顿暴打,他说:“事后娘搂着我温和地说:‘成龙上天,成蛇钻草,你看哪样好?不怕笨,就怕懒。人家学一遍,我学十遍。马马虎虎不刻苦读书,将来一事无成。看你爹很有学问,还不停地读书。’她这些朴素的语言我记了一辈子。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马马虎虎了。”他还讲到“娘”在这个家里的不容易:“我妈对佣人很苛刻,动不动就打骂罚跪,娘总是小心翼翼地周旋其间,实在不行了,就偷偷告诉我爹,让他出来说情。而她自己对我妈和我爹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,对我妈更是处处委曲求全。她是一个头脑清醒、有见地、有才能,既富有感情又十分理智的善良的人。”

 

有人说,新女性为自己而活,旧女性为别人而生,来喜和林徽因就是两个典型。

 

林徽因是新女性的标本,向往独立自由,活得恣情盎然,但是,这不代表她完全不考虑别人。她在林家是长姐,照顾林燕玉、林桓、林恒、林暄、林煊这些弟弟妹妹,并且感情很好;在梁家是长嫂,来往应对;在学生中是师长,接济后辈。即便也吐槽也抱怨,但责任心让她总体做得相当不错。

 

来喜是传统女性的样板,一辈子围着老公孩子转,但是,这也不代表她没有自我、趣味和眼界。她七十多岁还能兴致勃勃地从北京只身去杭州旅行,她读书看报听广播,对国家大事知道得一清二楚,晚年依旧可以和子女自由交谈、议论,一点都不落伍。

 

通达的女人,无论新女性还是旧女性,怎样都过得好。

 

她们摆得正位置,明白自己想要什么,懂得在家庭与事业、自我与他人之间取舍。旧女性并不是过得没有自己,新女性也不是活得不管别人,她们明白取长补短各有侧重,不强求自己什么都有。

 

女人最怕的是,什么都想要,却什么都不愿意做,所以,什么都得不到。

 

林徽因飞扬的性格,爱她的人有多少,烦她的人也有多少。而王桂荃,在庞杂的大家族里几乎没有人说她不好,她是凝聚全家感情的核心,这才是她的大爱与可贵。

 

王桂荃对李蕙仙的孩子视如己出,尤其对并非亲生的梁思庄。

 

梁思庄从小胆小,总是牵着“娘”的衣角走路,洗澡一定要“娘”给洗,不然就宁愿脏着;10岁染上白喉,住院时“娘”在身边日夜守着,担心女儿怕疼撒娇没人顾,小姑娘嗓子发炎严重,对着“娘”大叫:“娘啊,嗓子疼,我要死啦,快叫爹爹来吧!”“娘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,但她明白,“爹爹”来了又能怎样?传染病接触的人越少越好。她护理梁家所有患病的孩子,包括自己不到10岁的亲生女儿,由于体质和病情不同,10岁的梁思庄活了下来,王桂荃9岁的亲生女儿,却病逝了。

 

这是她人生巨大的刺激,她躲在厕所里流了很多眼泪,却依旧每天承担大量家务,甚至,更加疼爱梁思庄这个和她母女缘深的孩子。梁思庄在广州生女儿时难产,生死难料,王桂荃急火攻心,从天津冒着三伏的酷热,只身坐火车到广州守护,等了十几个小时,直到医生用产钳夹出小外孙女吴荔明。

 

吴荔明后来是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科学系教授,她在回忆录《梁启超和他的儿女们》中说起,一直到很大时,才知道外婆原来并不是亲生外婆。她记得,当年每天下午4点,外婆都到天津培植小学门口接自己,买块冰砖,祖孙俩边走边聊天;战争时逃难,外婆细心地打了个金十字架挂在外孙女胸前,叮嘱无论戴着多不舒服都不要让别人知道;送别时候,妈妈泪流满面,外婆忍着不哭,满脸离愁却硬撑着坚强,火车开动之后,外婆瘦小的身影越来越远。

 

这样一个旧式女子,怎么可能不让人爱?

 

我们常常在冰冷的世界中怀疑温暖与善良的价值,斟酌对别人应该付出几分真情才不会吃亏,试探他人的友善里有几多真诚,仿佛感情也是一场博弈,以小博大才算赢家。实际上,只有和煦才能溶解冰寒,只有付出才能得到认同,大爱并不是算计,付出的过程本身就是释放与满足。

 

只是,自私的人永远体会不到。

 

真性情的女人特别可贵的地方在于,她们愿意率先付出真心真意,并不试探计较世界的反馈。

 

世界很大,心胸窄了确实装不下。

 

大太太李蕙仙性格要强,所以,原配在世时,梁启超很少在公开场合提到王桂荃,他在家信中称她“王姑娘”或“王姨”。但他说王夫人“是我们家极重要的人物”。这种重要,或许来自于她多重的身份,她既是孩子们的“娘”,又是梁氏夫妇的佣人——按照传统伦理,她不过是丫环收房做了“妾”。

 

但梁家是个非常现代的家庭,梁启超也不是传统的“老爷”,这使王桂荃成为丈夫的伴侣和助手,平时,她帮助李夫人料理家务,梁启超出门在外,她随行打理生活。1929年,梁启超去世,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中断,儿女们大多还在读书经济尚未独立,最小的儿子梁思礼才5岁。这个神奇的女人把9个子女的大家庭承担下来,继续帮助儿女完成学业,想方设法送梁思礼去美国深造。

 

梁家是近代历史上名副其实的“精英”家庭,一门三院士,九子皆才俊:

 

长女思顺,诗词研究专家、曾任中央文史馆馆长;

 

长子思成,著名建筑学家、中科院院士;

 

次子思永,著名考古学家、中央研究院院士;

 

三子思忠,西点军校毕业,参与淞沪抗战,25岁英年早逝;

 

次女思庄,著名图书馆学家;

 

四子思达,著名经济学家;

 

三女思懿,曾任中国红十字会对外联络部主任;

 

四女思宁,早年就读南开大学,后参加革命,跟随陈毅;

 

五子思礼,火箭控制系统专家、中科院院士。

 

以上,还不包括出色的女婿和儿媳,以及孙子辈。

 

在20世纪的中国,梁家的整体成就几乎绝无仅有,他们代表的“精英”,并不是财富与阶层的傲慢,知识、教养、胸怀、贡献构筑了真正的“精英”。精英家庭,不仅与梁启超对子女的言传身教密不可分,而且,与决定了家庭氛围的主妇息息相关,谁说看上去默默无闻的王桂荃不是成就巨大的女性呢?

 

孙子辈说,从未看见她有发愁的时候,她总是勇敢地迎接生活的磨难和考验,可她最后一个考验竟然是:在特殊年代,她85岁了,已到肠癌晚期,但作为“保皇党梁启超的老婆”,她的全部财产被抄尽,住房被侵占,驱赶在阴暗的小屋,每天出来扫街。

 

没有医护,只有谩骂和折磨。1968年,她孤零零离开了人间,连骨灰都不知道在哪里,走时,她照顾了一生的九个儿女没有一个在身边,她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孩子最后一眼,不是子女不孝,而是,他们全部被打成了“反革命”和“反动学术权威”,无一幸免。

 

甚至,梁家的长女梁思顺,在被多次毒打后,早于继母两年,1966年,同样孤独地死在自己的家里。

 

时光走到1995年4月23日上午。

 

梁家人聚集在梁启超夫妇墓,种下一棵白皮松,由清华大学建筑系王丽方博士设计了说明碑,林徽因的女儿梁再冰撰写碑文:“在家庭中,她毕生不辞辛劳,体恤他人,牺牲自我,默默奉献;挚爱儿女且教之有方,无论梁氏生前身后,均为抚育子女成长付出心血,其贡献于梁氏善教好学之家良多。

 

缅怀音容,愿夫人精神风貌长留此园,与树同在,待到枝繁叶茂之日,后人见树,如见其人。”

 

这棵树叫“母亲树”,是子女对王桂荃永远的缅怀。

 

有些幸福和认同,只是迟到,并不会缺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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