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

我们都有一个家,名字叫中国。五千年的兴衰更替,一百年的屈辱隐忍,这个国家的脊梁依然不弯,这个民族的斗志仍然不减,因为她有着千千万万爱她的人民,因为她有着深深的智慧沉淀。历史走到今天,我们为国家的发展感到骄傲,同时,我们也该保持应有的警醒。在祖国69岁生日的时候,与您分享梁文道的这篇《向“百年国耻”说再见》。

中国在过去十年之间走过的道路还真是奇怪,尤其自媒体取得相对开放的空间以来。

明明我们看到中国有诸多问题和困难。

但才一回头,却猛然发现自己突然之间竟成了一个叫人艳羡甚至嫉恨的大国了。

向“百年国耻”说再见 – 梁文道

明明我们是一个受了百年欺凌的发展中国家,这两年在国际媒体上看见的却是一片中国热。

明明几年前我们还是那个被人妖魔化的国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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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却目瞪口呆地看着中文成为各国学生的热门科目。所以我们现在要学的不只是怎样登台当好大国的角色,还要在剧烈的场景变换和剧情转折中检视自己、调整自己的心态。

所谓的检视与调整,不是只看几部电视剧,学一下古代王朝的往绩看一看西欧列强的盛衰;

也不是教育国民讲风度重礼貌,外游之时不喧哗不吐痰那么简单。

说到反省一个国家的心态,鲁迅数十年前写下的“阿Q”直到今天依然是最有力的象征。

阿Q的故事比《伊索寓言》中的酸葡萄更可怕的地方。

在于那只吃不到葡萄的狐狸只不过是说那葡萄是酸的,但可没说甜是不好的酸才妙。然而阿Q却翻转了正常的价值,打不过人就转而夸赞自己是世上“第一个能够自轻自贱的人”。

狐狸顶多是贬损自己得不到的东西,而阿Q则干脆把自己的可怜可悲转换成神圣光荣。

阿Q的故事说的除了是鲁迅眼中的国人通病之外,还很符合当时国际形势下中国人的自处之道。

清末以来,中国人被现代殖民帝国打得透不过气,传统文化系统被西潮摧折得瓦崩砖碎。

这都是事实,也是很多人看得清楚讲得明白的。

可是与此同时,却有另一些人反过来把自己的积弱说成是一种美德。

向“百年国耻”说再见 – 梁文道

最可笑的莫过于当年英国大哲学家罗素那套“中国人热爱和平”论的流行。要知道罗素固然是位严谨的逻辑学家,但他对中国的观察则来自皮毛的阅读与走马观花的旅行,根本不值一哂。

偏偏很多知识分子引之为知音的肺腑之言。www.lz16.cn

觉得我们中国人就是高尚,热爱和平,发明了火药也不搞火箭炸弹。这,难道不是阿Q吗?

20世纪的德国思想家舍勒(Max Scheler)继尼采之后。

深入挖掘了人类的“怨恨”(ressentiment)心理,他的说法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理解现代中国的阿Q心态。依照舍勒,怨恨是一种对他人不满的情绪反应,这种情绪是种潜藏心中隐忍未发的怒意。

毒蛇般地折磨和扭曲了一个人的正常心智与价值观。

所以要隐忍不发,是因为有这种情绪的人根本没有发泄报复的能力。

这种怨恨的由来有二,一是受到他人的侮辱,二是嫉妒他人拥有的东西,觉得那东西本该为己所有。

可是他人的地位比自己高,实力比自己强;

我不只没法抢夺他拥有的一切,没法改变我和他的差距,甚至连对之发作都不敢。

这时就会出现“价值位移”的现象了,意思是颠倒价值常规,把自己得不到的说成是不好的。

将自己的低下处境说成是高等的。

就像阿Q和人打了一架之后却以自己的卑贱无能为美,又像中国给列强欺凌之后表扬自己热爱和平。

舍勒认为怨恨不只存在于个人内心,它还可以是社会群体的共有情绪。

只要符合了两个条件,它就会产生。

这两个条件之一是自己这个群体可以和其他群体比较;

之二是觉得被怨恨嫉妒的群体之地位是自己可以达到,甚至本来就应该属于自己的。放在中国的具体环境来看,我们可以发现这里真有一片培养怨恨心理的土壤。

首先是觉得我们中国人受了百年国耻“各国不肯平等待我”奈何自己往日又无力反抗。

只好一方面心中愤懑“不忘国耻”日日慢慢咀嚼这挥之不去的恨意。

同时我们又会回想汉唐盛世乃至于清初三帝的威风武功,认为这个世界第一的宝座本来是自己的。在这个基础上若再加上长期以来的教育灌输,一般能够扭曲价值扭曲世界观的怨恨就会不断生长茁壮了。

怨恨的表达相当多样,除了颠倒地肯定自我(比如说把随地吐痰讲成是中国人自在随意的表现)它还可以是种稍经刺激就立刻动怒的敏感反应。www.lz16.cn

(例如把某些国家的旅游景点特意以中文书写的“禁止吐痰”警告牌单纯地解读为歧视中国人)。

向“百年国耻”说再见 – 梁文道

更可怕的,是一种自我贬损的冲动。

这两年来网上时常流传一些极度侮辱中国人的事件传说,其中有不少后来被证实是国人自己捏造的。

为什么要自己辛辛苦苦虚构一些辱华的夸张故事出来,再去刺激大家生气呢?

这就是怨恨心理导致的自虐了,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进一步确认自己的地位卑下。

这种变态心理的反面表现则是盲目的自我肯定。

例如以制造世上最长的拉面或全世界“寿”字最多的一面墙等古灵精怪的世界纪录为乐。

许多个人、团体以至于地方政府乐此不疲地去创造或打破这些纪录,为的就是在那部巨大的《吉尼斯世界纪录》上多添一行用放大镜才看得清的“世界第一”。

又例如任何一个地方县城都会把自己的名字填进“让××走向世界,让世界认识××”,的大型标语牌中,仿佛不让“××”走向世界,不让世界认识“××”,那个可怜的“××”就不存在似的。

全美国有多少小城镇?怎么他们就没有这种大志?就算在京都和维也纳这些世界名城,你也不会看到这种标语,因为人家从来不觉得自己会给人瞧不起。

我刚才描述的这些现象,大家都不会感到陌生;而它们背后的集体怨恨也从未清除远离。

现下中国在短短两年之间被世界公认为新兴的大国甚至强权,社会却仍然弥漫着一股自卑自怜并且扭曲颠倒的怨恨心理,仍然除不去百年国耻阴影下成长的吐信毒蛇。

我们要怎么当个大国呢?

原题为“大国背后的毒蛇”刊于《快周刊》2005年08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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