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不清融入一个城市需要多久?

但用尽一生,想忘掉一座写进记忆的城市,很难。宋朝人演说人物风土故事,总有一个说话的底本,而今我们如果说起一座经过的城,会有一个怎样丰厚的话本呢?

与您分享李綦周的文章:北京话本。

李綦周:北京话本

除去偶然写就的几篇关于故乡的文章,余下的便都是写作北京的东西,尤其以南北池子大街附近地带为书写点。

大约两年前,动了写作的念头,于是乎每一天晚六早九的工作之外,都思想着写出一点什么内容来。

两年里事情多也不算得多,扣去一些事故和琐事,差不多将将就就写了一年的时间,现出来的是不足十个的短篇,两个评论,一个不太成形的中篇,和眼下希望写够二十个短篇的散文。

阅读眼界在两年内既然大有拓宽,写作起来也应能有所反应,照理说,一个任何题材,在作者手下,皆可以成为一个良好的肇始。

然而写过来翻过去,不过兜转在古北京的那点范围,使人不免有想究竟一下北京的意思。

毕业往后到今天,过去了七年,一年之中平均起来,大概三百五十五天都在北京城。

早前有古语说长安居大不易,可对我说来,来京之初并没有如此的感受。

故乡在东南中国的一个海滨小地方,明朝时期多倭寇,谁也不会料到一九八十年代以后,小地方却多起来了偷渡客,目标几乎都是在日本国的首府,东京。

临到我高中时期,偷渡客虽渐渐少去,类似俭学勤工的学生去东京则大为可观。

少年时候的三两好友都在东京都过着打两份工,电车上闭眼即能睡着,每天夜里只能连续睡觉三个半小时的日子。

比较之下,初来京时我的住处,在海淀一个教育部属的防空地下室负二层,便不是那么不能忍受了。

因为只要我高兴,每天都可以睡够八个小时,且地下空间虽然小,倒不少那一分的自由。这点自由不拘束的慢慢漾开,使我邂逅了古旧的京城。

夏夜晴空月光朗朗,钢圈自行车滑过被经年月光磨得幻出青灰光芒的团城城墙,接着种满春末里才泛芽的长柳的景山前街,拐到前街尽头路口的宣仁庙,就是北池子大街了。

不需要长长冬天里的雪,光光北南池子街,就能让人发生许多种的想象。

街道既长,一路直直伸向北京城最主要的干道,在汇到长安街的当口,用一座圆弧的红色拱门弯着,锁着一个老旧的北京内城,门脸上书三个字,——南池子。

街上毫无锣鼓巷,五道营,烟袋斜的热闹光景,南池子只有清寂,只有对向生长的大槐,槐树底下开着寻常的饭馆小杂货铺,名字也取得没有生气,譬如四季饭馆,圆圆食品店之类的凡名。

店内也了然无味道,不过是家常的饭菜同店口玻璃瓶装的酸奶,守着古老京城的一些风味儿。

约莫一百年前的南池子,考究长衫的每个人的好朋友胡适之踏过厚厚积雪的南池子,去到北池子的新青年杂志社。

经过的大抵也就是眼下这些平凡琐碎的店铺,买一点儿纸墨,入了夜和新青年诸君子坐到纸糊窗户的饭馆里,饱食一餐涮羊肉。

滋味也如文艺的复兴,古城雍容又气候严肃,独独孤行的南北文人,终于汇集到了北平城,开始了各人笔下的文章较量,文艺论战。

彼时的北京城应该会快乐的吧,纵然首都移到了江宁,可文化照样留在了北平。

从老舍先生的小说里,可以读见北平城的欢喜悲凉,人物多清苦,然而少不掉那份古雅清高的古都市民味。

欢乐也少短,到底留下了中文美丽的风景,由骆驼祥子到边城,雨天的书唱至草莽集,晨报副刊同语丝。lz16.cn

他们书写北平城的颓败与新生,总期望着现代的国家与大众,可惜北平重又命名为北京后,现代也随之降临了,一彩语言的华丽与风骨的傲然却越发淡漠了。

我愤怒时下的北京,并不在制度的严苛,也不是处处的人群拥堵,而存于人群和人群中间的乏味无着。人群与人群的欣赏,人群与人群的作者,人群与人群的阅读,倒像拆去的棋布的胡同一样,连同胡同里的几抹绿树也砍伐去了,剩余的是日夜不停工尘土四飞的工地,如同建筑一般的卑劣与不堪。

不消一年后,新生的玻璃幕墙高楼起来了,照得见太阳,却怎么样也带不来新生的趣味。

惟有深夜里的内城,游客散去居民归家,留了一个高高的神武门城楼,城市消失的严肃同威仪,才悄然露了一点脸儿。

我在夜行里望到磅礴与雍容,掉光叶子的枯槐诡谲着伸长着枝条,似乎反抗着单调的现实,谁也不会再驻足于树下,作着光耀槐树风景的美妙文章。

夜愈发深去了,整座城市都短眠在睡梦里,无数的城楼沉沉的如同百年来的孤寂,四向里空无一人,一个夜班车顺着电车缆线慢慢向前,建筑的美丽倒塌在了匠者后裔的眼光里。

我听到建筑发声,它要我发出礼赞,我告给它一个梦,睡沉在一千年的胡同里,雨水薄雾,天空里满是灰绒的水汽同团云,取一个视角,雨势下到中度。

一艘小舟游在北海水面上,费力着滑向不远处的白塔,景山的亭子如同白塔一般。

绵延着古典京城的兴味,眼眶里望不见任一个平常的混凝土,悠悠然往幽古里去,发见古都的风华,瞥到语言生来的光彩,朱湘用大大的声音说着——不是风景弱去了。

只在于作者的自己,京城长久的风物,望着一个应属到它的话本。

书为伴,笔同行,彼同心。语录集-最美语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