迈耶一家同我住在一条街上,相距不远。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,我是怎样认识他们的。

 

可能是由于田德望住在那里,我去看田,从而就认识了。

 

田走后,又有中国留学生住在那里,三来两往,就成了熟人。

 

他们家有老夫妇俩和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。

迈耶一家 – 季羡林

老头同我的男房东欧朴尔先生非常相像,两个人原来都是大胖子,后来饿瘦了。

 

脾气简直是一模一样,老实巴交,不会说话,也很少说话。

 

在人多的时候,呆坐在旁边,一言不发;脸上却总是挂着憨厚的微笑。

 

这样的人,一看就知道,他绝不会撒谎、骗人。

 

365读书

 

他也是一个小职员,天天忙着上班、干活。后来退休了,整天呆在家里,不大出来活动。

 

家庭中执掌大权的是他的太太。她同我的女房东年龄差不多,但是言谈举动,两人却不大一样。

 

迈耶太太似乎更活泼,更能说会道,更善于应对进退,更擅长交际。

 

据我所知,她待中国学生也是非常友好的。住在她家里的中国学生同她关系都处得非常好。

 

她也是一个典型的德国妇女,家庭中一切杂活她都包了下来。

 

她给中国学生做的事情,同我的女房东一模一样。

 

我每次到她家去,总看到她忙忙碌碌,里里外外,连轴转。

 

但她总是喜笑颜开,我从来没有看到她愁眉苦脸过。他们家是一个非常愉快美满的家庭。

 

我同他们家来往比较多,还有另外一个原因。

 

在我写作博士论文的那几年中。(励志语录网 www.lz16.cn)

 

我用德文写成稿子,在送给教授看之前,必须用打字机打成清稿;而我自己既没有打字机,也不会打字。

 

因为屡次反复修改,打字量是非常大的。

 

适逢迈耶家的大小姐伊姆加德( Irmgard )能打字,又自己有打字机,而且她还愿意帮我打。

 

于是,有很长的一段时间,我几乎天天晚上到她家去。

 

因为原稿改得太乱,而且论文内容稀奇古怪,对伊姆加德来说,简直像天书一般。

 

因此,她打字时,我必须坐在旁边,以备咨询。这样往往工作到深夜,我才摸黑回家。

 

我考试完结以后,打论文的任务完全结束了。

 

但是,在我仍然留在德国的四五年间,我自己又写了几篇论文。

 

所以一直到我于1945年离开德国时,还经常到伊姆加德家里去打字。

 

她家里有什么喜庆日子,招待客人吃点心,吃茶,我必被邀请参加。

 

特别是在她生日的那一天,我一定去祝贺。

 

她母亲安排座位时,总让我坐在她旁边。此时,留在哥廷根的中国学生越来越少。

 

以前星期日总在席勒草坪会面的几个好友都已走了。

 

我一个人形单影只,寂寞之感,时来袭人。

 

我也乐得到迈耶家去享受一点友情之乐,在战争喧闹声中,寻得一点清静。

 

这在当时是非常难能可贵的。至今记忆犹新,恍如昨日。

 

在这样的情况下,我离开迈耶一家,离开伊姆加德,心里是什么滋味,完全可以想像。

 

1945年9月24日,我在日记里写道:

 

吃过晚饭,7点半到Meyer家去,同Irmgard打字。她劝我不要离开德国。她今天晚上特别活泼可爱。

 

我真有点舍不得离开她。但又有什么办法?像我这样一个人不配爱她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子。

 

同年10月2日,在我离开哥廷根的前四天,我在日记里写道:

 

回到家来,吃过午饭,校阅稿子。

 

3点到Meyer家,把稿子打完。Irmgard只是依依不舍,令我不知怎样好。

 

日记是当时的真实记录,不是我今天的回想;是代表我当时的感情,不是今天的感情。

 

我就是怀着这样的感情离开迈耶一家,离开伊姆加德的。

 

到了瑞士,我同她通过几次信,回国以后,就断了音问。说我不想她,那不是真话。

 

1983年,我回到哥廷根时,曾打听过她,当然是杳如黄鹤。

 

如果她还留在人间的话,恐怕也将近古稀之年了。而今我已垂垂老矣。

 

世界上还能想到她的人恐怕不会太多。

 

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时候,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,恐怕就没有了。

 

背景音乐:李健 - 今生今世遥不可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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