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信灵魂有丰盈和干枯之分,这事对我来说特别重要,因为它间接肯定了自由意志。

 

我不怎么喜欢《活着》这部电影,虽然据说它得过很多大奖,赢得过无数热泪。

人们往往为了活着,而忘记了灵魂的重量 – 刘瑜

因为我没法理解为什么“活着”本身是最高价值。

 

电影里的人物,都好像从不追问他们所置身的时代的对错,只是默默地忍受。

 

365读书

 

在逼仄的政治环境中百折不挠地求生存。

 

把参加革命的证明裱起来贴到墙上,兴高采烈地参与大炼钢铁。

 

热火朝天地往家里刷文革宣传画。

 

对文革中倒了霉的春生,家珍大喊:“你要好好活着!”

 

可是,非洲大草原上的斑马也是这样的。

 

北极寒风中发抖的企鹅也是这样。其实说到在夹缝中求生存,蟑螂也是如此。

 

作为一个信奉科学精神的人,我不相信灵魂的存在。

 

至少,我不相信有一个寄居在我们身体里的、等我们死的时候烟圈一样溜走。

 

然后排队进入天堂地狱或者转世的灵魂。

 

可是,那么,如何形容概括那种我认为人内心应该有的、追问是非的力量呢?

 

它从哪里来?

 

为什么在那里?又为什么有时会熄灭?

 

灵魂还是存在的吧。

 

没有灵魂这个词,形容人的属性将变得多么吃力。

 

在吃喝拉撒、衣食住行、求生求偶、繁衍、趋利避害、热了想乘凉冷了想取暖的自然属性之外。

 

“剩下的”那些东西,总得有一个名字吧,那就叫“灵魂”吧。

 

当然你叫它“嘟嘟嘟”或者“咕咕咕”也行,叫它“加菲猫”也行。

 

除了追问是非,灵魂还主管我们对美的敏感。

 

开车打开收音机,突然听到一首好歌。

 

我们说:真好听。

 

走路路过一片油菜花,我们说:真好看。

 

应该不会有一头狮子,或者一匹狼,走到沙漠边上时。

 

凝神片刻。(励志语录网:www.lz16.cn)

 

突然用爪子写下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吧。

 

有一回,在一个餐厅吃饭,餐厅突然开始放一段特别好听的音乐,好听到令人窒息。

 

而周围大家还在若无其事地狼吞虎咽“你们难道注意不到吗?”。

 

这事真叫我抓狂。

 

我怎么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全体起立敬礼呢。

 

灵魂甚至还激发科学精神。

 

古往今来,有多少苹果砸中过多少人,为什么偏偏只有那个叫牛顿的人会抬起头。

 

思考:苹果为什么会往下掉而不是往上飞?

 

不但思考,还研究,还从苹果身上扯出一整套现代物理,就像魔术师从袖子里扯出无穷无尽的彩绸。

 

牛顿一定有一个特别热气腾腾的灵魂。

 

像大食堂里的蒸笼。

 

我甚至怀疑,在凝视那只苹果时,他就是上帝本人。

 

我当然不相信所有人的灵魂同质同量。

 

有一种说法,说每个人死了,都会轻21克,换句话说,每个人的灵魂重量都一样,21克。

 

我觉得这种说法完全是受了平均主义思潮的毒害。

 

每个人的灵魂怎么会一样重呢?

 

博尔赫斯能为掉进大海的一枚硬币写一首诗。

 

而金正日甚至不能为饥肠辘辘的一代人起一点恻隐之心。

 

我觉得博尔赫斯的灵魂碧波荡漾,而金正日的寸草不生。

 

当然灵魂丰盈的人几乎是不幸的。

 

灵魂里那么多瓶瓶罐罐,背在肩头,拴在脚上,挂在脖子上,造成身心严重超载。

 

如何能在“夹缝中求生存,竞争中求发展”?

 

电影《道路》里,因为饥饿,所有人都开始吃人了,但是那个男主角爸爸就是不肯吃。

 

因为他要守住“心中那点火焰”结果他死了。

 

《月亮与六便士》里,查尔斯不肯老老实实做个丰衣足食的伦敦中产阶级。

 

非要一意孤行跑到太平洋孤岛上画画。

 

结果,他得麻风病了。

 

《鲁宾逊漂流记》里,鲁宾逊不肯听从父亲劝告,非要去海上探险。

 

结果,他被困在孤岛上几十年。

 

这样看来,闹灵魂这事,很有可能是种灾难。

 

二三级的灵魂还行,那叫春风拂面。

 

谁要是闹十级以上的灵魂就玩完了,因为它会将生活连根拔起。

 

这事想想真不公平。

 

仅仅因为你对真善美的敏感,你就要为之受到处罚。

 

当朋友抱怨他们找不到爱情因为他们想找的是“灵魂伴侣”时。

 

我忍不住感叹,唉,灵魂!

 

女的漂亮,男的有钱,还不够吗?还要灵魂!

 

当然灵魂的重负肯定也不是没有好处。

 

有诗云:无限风光在险峰。说的就是你要看到最好的风光,就得爬到最危险的高峰去。

 

对此尼采表示“顶”。

 

他说,从存在中收获最大成果和快乐的秘密就是危险地生活。

 

相信灵魂有丰盈和干枯之分,这事对我来说特别重要,因为它间接肯定了自由意志。

 

自由意志何以重要?

 

因为在我所有的恐惧中,有一项是这样的:我会不会只是一个木偶而已?

 

我有一条小狗,我每天回家时,它都跑到门口欢呼雀跃热烈欢迎我的到来。

 

我有个朋友也有一条小狗。

 

他每天回家时,他的狗也总是跑到门口欢呼雀跃热烈欢迎他的到来。

 

我还有个朋友也有一条小狗。

 

他每天回家时,他的狗也跑到门口欢呼雀跃热烈欢迎他的到来。

 

这事让我觉得,小狗本质上是一种木偶。

 

上帝给它的“程序设计”就是:当主人回家,它就冲到门口欢呼雀跃。

 

好像没听说哪只小狗,无病无灾时会趴那冷冷地看着回家的主人。

 

想,老子今天心情不好。

 

你给我滚。

 

人会不会也是一种程序固定的木偶?

 

我读过立夫顿写的《洗脑》,他是个心理学家,把洗脑分为一二三四五六七等N个步骤。

 

并用来分析某国革命中的“思想改造”。

 

此书读得我毛骨悚然,因为你眼睁睁地看着甲乙丙丁,人们一个个地按部就班地被洗脑。

 

人的这种机械性,真叫我抓狂。

 

以至于作为一个被贴上“自由主义者”标签的人,我现在每每看到“国家主义者”的言论。

 

生气之余还会心下有点暗喜,因为人和人如此不同,间接证明了自由意志。

 

当然这很可能是高兴得太早。

 

也许只是上帝在造人时比造小狗时,配方更复杂了一点而已。

 

我读过《纽约时报》上的一篇文章,说是有自由倾向的人,基因有特定的构造。

 

我还知道,人们患上抑郁症,常常是因为脑子里一种叫serotonin的物质太少。

 

这样的信息叫我捏一把汗,因为谁知道我称之为灵魂的东西,是否只是个化学方程式而已。

书为伴,笔同行,彼同心。语录集-最美语录